“公子是姐姐？”

小麗看著這個明明身穿男裝，氣勢也不輸男兒的小姐姐有些不敢相信。

“嗯，是呀。”

莫笑一邊用綁帶為小麗手臂上的傷口包紮一邊道。

“那外面那個……”小麗朝在車頭趕車的重樓望了一眼。

“哦，他呀，他是男的，我夥計。”

“哦。”小麗低下了頭，低下來時又歪著頭朝車頭看了一眼。剛才就在她無計可施，正準備一死以保清白的時候，是那個人從天而降，像一個天神一樣，瞬間帶著她跳離了那些惡狼的包圍。

她看了看車窗外，車子果然是走去她家的方向，這麽說，面前這位姐姐說把她們送回家是真的？可是……她其實並不那麽想回家。

“姐姐買下我們又不要我們，還要將我們送回家還給父母，這豈不是大虧了。難道姐姐家裏就不缺丫頭？”

小麗瞪大了雙好看的眼睛看著莫笑，認真地為她分析。她是打心底裏希望面前這麽好的小姐姐能真的買了自己做個粗使的丫頭。她有力氣，只要給她活兒她就能做，再粗重的活也不怕。就是不想像姐姐那樣以皮肉為生。

“怎麽，送你回家和父母團聚還不喜歡呀。”莫笑微微一笑，只當是她客氣。

小麗低著頭玩弄著衣角，抿緊了嘴不知道怎麽說，但想到家裏還有一個三妹，她怕她被人欺負，所以，回家，也是好的。

“小姐，您怎麽把我也一塊兒買了下來。我……我現在這樣只是浪費了小姐的銀子。”小翠從玉林院出來一直沒有說話，這會兒終於回過神來，開口就是嫌棄自己的話。

莫笑也看出了小翠的局促不安，上了馬車後更是連坐都只挨著車椅的前半邊坐著，這會兒兩條眉毛擰成了索，身體蜷縮在角落裏，整個人像個佝僂的老人，兩手抱在胸前竟是在發抖。

她身上還穿著剛才那件薄衫，可是根本就遮不住無限春光。

難怪重樓臉上的黑綢也還沒有摘掉。

莫笑暗道，是自己太疏忽了。她將腰帶一扯，把男裝外袍脫了下來。

“來，這件先給你披上。”

“不，這怎麽行，這是小姐的衣服。”

小翠擡眸，卻搖頭不敢接。

“沒事，我這不還穿著中衣麽，還好今天穿得正式點，袍子裏面還穿了中衣，不會走光的。”

“姐，你穿上吧。”

小麗從莫笑手裏接過了袍子，幫小翠披上。

莫笑這袍子用料一流，小翠本不敢穿的，可是一想到一會兒要回家，要見父母親人，她還是朝莫笑道了聲謝將袍子穿上了身。

“對了，小姐，還有一件事，就是，我出了玉林院就不容易見到賈老板了，那可怎麽幫小姐拿到賈老板的指紋呀。”小翠一直還把莫笑要取賈仁義指紋的事記在心上。

“哦，那個呀，沒事，我讓重樓去賈府走一圈就有了。”莫笑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在意。

“啊？”小翠一楞，想說那你怎麽還白花了那麽多銀子上青樓一趟呀，不過她一向習慣了聽多問少，這一句就沒出口。

這時，一邊的小麗也忍不住插嘴進來，朝莫笑道：“對了，姐姐剛才真是便宜了那老鴇了，給了她足足三十兩銀子，那還不把她樂壞了。姐姐不知，她前幾年給了我父親一百個銅板就把姐姐買了去，前兩天又用了五百個銅板買了我，居然還叫我父親把我三妹養好點，到時再來買三妹。那老鴇就是個吃人肉喝人血的惡魔，根本不是人。”

莫笑皺眉，這老鴇的確不是個東西，可是一再將女兒賣進火坑的父親能有多好？只怕比那老鴇更不像人吧。

本來是想把這兩姐妹送回家就算了，現在想想回家也不是一個好辦法。

“你父親賣你們姐妹，你母親也不攔著麽，你們可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再怎麽難也不能狠得下心賣進青樓這種地方吧。”莫笑問。

小麗望了姐姐一眼，然後才向莫笑道：“其實我們親生母親早死了，現在的是父親的續弦，後娘又生了幾姐妹，家裏窮，就只好拿我們大的先賣掉了。”

莫笑恍然，原來是後母呀，還真是老劇情不怕俗。

“那你們可還有一母所生的親姐妹在家中？”

“有，還有一個三妹。”小翠道。

“嗯，按你父親的做法，不出兩年估計也得把你這三妹給賣了，幹脆也別等兩年後了，現在就讓他賣了。”

“啊？可是，三妹才十歲。”小翠有些不解。

莫笑搖頭，年紀不是問題，只要是爹不疼娘不愛，有個買主有個好價錢就會賣。

“怎麽樣，你們別回那個家了，幹脆三個一起出來自謀生路吧。”

“好，我聽姐姐的。”

小麗先一口答應，小翠卻還有些猶豫，“可是，我們不過三個什麽都不會的女兒家，而我還是一個身上已經不幹凈的人，能做什麽呢。”

“能的，我有個朋友香鋪子正缺人，最近忙得八只手都不夠用，正要想再請人呢，你們去幫她最好了。”

“我同意，反正我都是小姐姐花錢買下來的了，我都聽姐姐的安排。”

小麗說完，又用肘輕輕地撞著小翠，朝她使勁地擠眼睛。小翠哪裏不知莫笑如此安排甚好，只是她想到自己這如殘柳般的身子，這萬一為香鋪招來閑話，她就是死了也不足惜。可是為了，兩個妹妹……小翠一咬牙，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好，小翠聽小姐的安排。”

莫笑見她倆同意了，便朝重樓道：“前面就是她家了，我們就不去了，你把馬車停下來，拿塊碎銀子去她家把她三妹買了帶過來。”

重樓聽了便將馬車停在路邊，把一直蒙在眼前的黑綢一扯掀開了車簾，“還你。”

莫笑拿過黑綢，將腰裏的荷包丟給重樓：“別給多，這種父親，還是讓他繼續窮著吧。”

重樓接過了荷包在手裏揚了揚，“嗯，估計連銀子也用不上，我腰裏還有幾十個銅板呢。”

重樓自去買人，三人在車內等著。

小翠心情覆雜，她既希望重樓能把三妹買過來，又不希望他能買過來，一雙眼睛盯著前面的路口緊張地望著。

小麗也盯著路口直看，但除了想看到自己的妹妹，還有一點小心思。剛才看到重樓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驚呆了，原來她的男神她的英雄居然長得如此俊俏，她的一個少女心頓時晃呀晃地。

半炷香時間，重樓手裏拉著一個瘦小的女孩兒出現在路口。

小麗高興得跳下馬車去迎，小翠卻默默地垂淚。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看到兩位姐姐都在馬車上，剛剛上車時的驚楞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聽到從此三姐妹可以在一起的高興。

莫笑讓重樓趕著馬車直接到香鋪，到了門口，發現門縫裏還有光滲出來。她嘻嘻一笑，就知道甘草還在忙呢。

重樓上前打門，叫道：“甘草，開門，小姐過來了。”

門內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門板動了。

“真是小姐！”甘草從才搬開一塊門板的縫隙裏探頭出來，看到莫笑立即就開心直跳，吩咐著蔣叔虎動作快點。

“小姐，甘草這兩天沒見著你都想死你了，可就是沒空回去，你看，我的賬還沒做完呢。”

門才剛容一人過，甘草就跳出門外來，抱著莫笑頭直蹭，邊蹭邊訴苦。

“行啦，知道你是大老板了，沒空理我了，我不就自己上門來了。”莫笑伸手狠狠地往甘草一頭秀發一陣蹂躪。

天下第一香的生意越做越好，加盟的商鋪也越來越多，甘草整天忙得真的是八只手都嫌不夠用，到了晚上還要挑燈夜戰，根本沒時間往醫館跑了，加上請的工人老是在鋪子裏打鋪睡也麻煩，盈利一多，甘草就在鋪子後面買下了一座老宅子，老宅子房間多，又有兩個院子，男女分院住著也方便，甘草還將何媽媽和王玉俏也接了過來同住。

“可是小姐，你今天怎麽想起甘草來了。”

甘草在莫笑懷裏蹭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望著自家小姐發問。小姐的脾性她還是知道的，現在跟重樓正打得火熱，而她店裏除了瑣事還是瑣事，小姐是百分百沒什麽興趣的，所以，這大晚上的上門來找她斷不可能是真的因為想她了。

“嗯，你上次不是說還沒找到趁心的人用麽，我就給你帶了三個來了。”莫笑指了指身後的三個。

甘草朝莫笑一聳鼻，意思是就知道小姐是無事不上門。

她歪過身子朝莫笑身後看。

一個哭花了濃妝還穿著身男裝的女人，一個手上帶傷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還有一個瘦成皮包骨小孩子。

這三個……

甘草皺著眉頭縮回頭，看著莫笑道：“小姐你又騙我玩兒了。”

莫笑嘻嘻一笑，“真沒騙你，是給你送人來了。”說完，她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甘草的表情換了幾個，最後努了努嘴，“行，小姐說行就行。”

她又轉身朝蔣叔虎道：“剩下的賬你自己一個人算吧，明天拿個總數給我看就行。我今天可以好好地陪小姐了。”

然後，她先拉了莫笑，又朝其他人道：“都跟我來吧，先帶你們去咱們的院子裏梳洗換身衣服再說。”

甘草帶著他們還走進鋪子，再從鋪子的後門穿過一條小巷子到了一家老宅子前面。

一個小夥計正靠著門打盹，耳聽得腳步聲，立即警醒過來，見除了甘草還有莫笑及幾個不認識的，立即將門開大了出來。

“甘草姐姐，莫小姐。”小夥計恭敬地垂手在一邊。

“讓臘梅過來中堂，說有新人來了。”甘草朝小夥計吩咐著，儼然已經是一家之主的氣派了。

眾人到了中堂，甘草讓其他人坐著等臘梅過來安排，自己卻又拉著莫笑到了後院。

“小姐你看，這後院整得是不是和咱們醫館的差不多？”

莫笑一看，就笑了，她上次過來看這後院還是青石鋪地，幹凈整潔的，現在青石全掀了，填了土，仿著醫館內院種上了各種花草。

“好好的青石板掀了多可惜。”莫笑搖頭一嘆。

“不可惜，看著跟咱醫館內院一樣才好呢，這樣就算看不到小姐在，我也能當自己還在醫館裏住著。”甘草卻很滿意自己的傑作。

她又拉著莫笑四處逛了一圈，一間房一間房地介紹著。

上次莫笑來的時候，只是幫忙看房下訂，不過是匆匆看了看。甘草心想，這次可是好好跟小姐說道說道她在這宅子上花的心思了。

“小姐你看，這間就是我和你的，還是東廂，小姐你還是住北偏房，我住南偏房。”甘草得意地拉著莫笑走進了方位布置於莫笑在醫館住的廂房一樣的房間。

“傻瓜，這宅子是你的，你應該住北房才對。”莫笑敲了敲她的額頭。

“就不，甘草就喜歡住東廂，東廂住著才有小姐的味道。”

“我一次都沒來住過，怎麽就有我的味道了？”

“我說有就有，反正我就喜歡東廂房。”甘草耍賴地嘟著嘴。

兩人逛了一圈，正要去書房看看甘草新買的書，就聽得外面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還是剛才那個小夥計，臉上還帶著驚色，一看見莫笑二人，就道：“小姐快去前面看看，您帶來的那名女子……燙得厲害。”

“什麽燙得厲害，是發燒了麽？”甘草問。

“不，不是，是她一不小心摔進了滾水鍋裏，整個頭都燙到了，頭發當場就掉了大半，可不得了了。”

甘草先驚到了，如果燙成這樣，就算用醫館裏最好的燙傷油也很難讓她容貌恢覆如初了。

“你去拿燙傷油，我先去前面看看。”莫笑道。

“是，我這就去。”甘草叫上那夥計趕緊去拿東西了，小姐帶給她的人，才進來就受傷，她心裏比誰都急。

莫笑到了前廳，看到眾人都急成了一鍋粥。

小翠坐在中間，果然如那夥計所說，頭發掉了大半，一張臉燙得通紅，許多地方已經起了大皰，甚至有兩處連皮都掉了，露出滲血的鮮肉。

四周幾個人手裏拿著扇子正對著她猛扇，小麗抱緊了最小的妹妹在懷裏，不敢讓她看見，自己則急得咬緊了破了嘴唇。

比起其他人，真正受傷的那個，小翠的表現卻是安靜得讓人懷疑那臉上的傷是假的。

“怎麽回事？”莫笑問重樓。

“夥計幫忙端了鍋熱水進屋給她們姐妹梳洗用，正要再去打井水來兌涼，她突然就腳下一滑，然後頭朝下摔了進鍋裏。”重樓抿了下嘴，又道，“不過我猜是那小翠故意的。”

莫笑也猜到了，就在小翠答應跟買下她三妹來香鋪做夥計時，她就看到了她眼裏閃過的一絲決絕，只是沒想到她用了這麽極端的方式與她的過去告別。

“嗯，是個烈女子，之前是我小看她了。”

突然，莫笑又想起了怒沈百寶箱的杜十娘。青樓女子的真性情早已經被生活的不幸磨圓，可是一旦真正的絕望或者希望來臨時，她們的鋒芒尖銳到可以刺穿所有偽裝。

“燙傷油來了。”甘草手裏提著個藥箱急奔過來。

“我來吧。”莫笑從她的手裏接過了藥箱走到小翠身邊。

“小姐，我不用……”小翠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莫笑直搖頭，燙傷之痛讓她面部抽搐，可是她仍然用目光請求莫笑不要出手救她。

“放心，已經燙成這樣了，大羅神仙也恢覆不了你的容貌了，現在這燒傷油只是會讓你的臉別那麽疼而已。”

莫笑知道她怎麽想，也知道這樣說才能讓她安心讓自己給她治療。沒有哪個女子會不喜歡花容月貌，但有時花容月貌同幸福尤其是愛的人的幸福比起來，就也不那麽重要了。一個曾經青樓頭牌的女子，想要換一個職業重新融於這個世界，要麽就得頂著淹死人的唾沫星子，要麽就得改頭換面。這個世界沒有整容，那就只剩下毀容這一條路了。

果然，小翠抓緊莫笑的手松開了。嘴角微微扯動，她也許是想笑一笑，可是剛一動嘴角，臉上撕裂般的痛就襲來，她本能地僵住了臉不敢有任何表情了。

“知道疼了呀，唉，真是個傻得讓人心疼的傻丫頭呀。”莫笑將塗好厚厚一層燙傷油的棉布往她臉上覆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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